我在人生最为重要的阶段选择了一个行当:跑大车。或许没有这段生活,也就没有现在的这样一个我。现在回想,觉得生活的精彩就是你无法确切的把握以后会发生什么。有些在当时看来是个很糟糕的决定,却给你日后的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。所以,我很庆幸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“糟糕”的生活。
跑大车在整个社会的职业链中,处于底层环节。这是一个真正拿着血汗甚至生命赚取生活的群体。我从十八岁开始跑车,跑了整整十年。时常自豪也知感着,因为,直至我离开跑车行当的那天为止,我的身体还是完整的。
见惯了太多的车毁人亡。相识的、陌生的。或许清晨刚刚和你道别,傍晚你就听到了他出事的消息;或许就行驶在你眼前几公里的路上,可眼睛一眨,他已倾倒在路边的山沟里了。
当这样的生活成为常态,人的心理就会游离在脆弱和坚韧的两极之间。承受这些,需要一种力量。因为这些境况与任何一个司机都不遥远。身为穆斯林,我的力量,就是我的信仰。那份困苦中给我坚强,急难中使我从容的托靠。如果生命是一串长长的脚印,那么对我来说,跑车生涯就是印记最深的一段。这段脚印里埋藏着我最快乐的笑声和最低微的悲泣,我的简单和我的深沉都在这段生活里生成。
跑大车让我走过了很多地方。每天都目睹或参与着底层人群最普通的生活形态。这其中发生了许多让我感动愉快的事,当然也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许多阴暗的事件。风霜雨雪,长途跋涉,把离家漂泊的各种滋味都尝尽了,慢慢的,人生也就有了一些积累,一些感慨。这些积累和感慨满满地压在心里,时间一长,就觉得有话要说,有了倾诉的需求。
我不跑大车已好些年了。现在,我用文字的形式忠实地记录着那段生活。因为,它的意义不但只是表现了某种边缘的生活形态,更重要的是,这些记录中还有我的心灵成长史。而我的背后,还有一个沉默的群体。他们中有我的甘肃老乡,也有宁青疆的同行。如果将这个群体做一个总结,比如地域和族群方面的,我想,他们该有一个准确的名属:大西北的回民司机。
写作是在2008年以后。当时我满心疲惫地回到了家乡,回到了父母身边。白天与父母亲喝茶聊天晒太阳。可一到晚上,整整十年的长途奔波像一部电影,历历在目触手可及。倾诉的欲望也日渐强烈起来,迫切起来。之后,这些话就变成了我的文字。
我是穆斯林,自然脱离不了族属与信仰的浇灌。因此,每每作文,我都会有自己私密的举意。这举意,时时规范着我的文字远离轻薄卖弄,媚俗功利。文学需要端庄。端庄的文字背后大多是正义的追求,对美与和平的向往,对边缘群体的生态表述,以及对生命本质的叩问。当然,事实上有没有做到文字的端庄,则成了自身能力的问题,依然不会影响举意的合理。
长久以来,我一直在还原一些场景。我怕生活的平淡和琐碎会湮没一些本质的东西。比如最终的死亡,作为活着的最大困境,它就像一个无法绕开的盛大的节日,横亘在我们必须经过的地方。我确信彼岸的存在,也肯定今生的价值。或长或短的生命,都需抵达一个共同的终点。如何行走,便成了一个严肃的命题。在这个命题下,我发现了人和信仰的不可剥离性。死亡是人伦常道,也是恐惧之源,它直指人的心性和精神,而这些,是科学文明解决不了的问题。这个时候,人便需要信仰的抚慰和引渡。
而我言说的,正是信仰对于困境的意义。
素材源:边缘的诉说 (《文艺报》2015年1月5日)
作者:敏临舟@《我们》;搬运:虔路|TheOnePath.net